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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鄉子·自古帝王州

宋 王安石

自古帝王州,郁郁蔥蔥佳氣浮。四百年來成一夢,堪愁,晉代衣冠成古丘。

繞水恣行游。上盡層樓更上樓。往事悠悠君莫問,回頭。檻外長江空自流。

幾月後,王安石被召為翰林學士兼侍講,一家人乘船北上。(註1.)

王安石獨立船頭,吟道,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

春風又到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後又覺得“到”字不好,改為“過”,想來想又改為“入”,後又改為“滿”...凡一連試了十幾個字都沒有滿意的。

這時正值早春,日頭也漸漸西斜,一輪彎月靜靜地掛在天邊,在夕陽燦爛餘輝的映襯下顯得淡淡的,江上小風一吹,更顯得春寒料峭,妻子吳瓊便讓小女臱兒去給父親送件披風。

臱兒出船艙去,正巧聽見王安石在反覆吟前兩句“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身子才探出半個船艙想都不想就接到“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王安石又驚又喜,一轉頭看見是女兒,不禁撫掌大笑,一面接過披風一面說“這個‘綠’字好啊,臱兒是如何想到的啊?”

王臱同學早已不記得這首詩的作者是誰,也忘記了這首詩的創作背景和所表達的感情,只有這字句因幼時的背默而刻在DNA裏,哪怕是時過境遷仍能脫口而出。是以一時間聽到熟悉的字句,還以為父親也是觸景生情在吟什麽前人的詩,就接上了。

王臱此時感受到的可不是被父親誇獎的喜悅,而是作為穿越者穿幫了的膽怯和戰栗,也不知若被識破了...可轉念一想,心下又稍安,那可是父親母親就算是...又能如何,想到這裏有盡量神色如常地笑道,“這不是本該如此的麽。”

“哈哈,不愧是我介甫的女兒,哈哈。”

王臱沒有再說什麽,跟父親站的很近,在船頭並肩而立。

王臱也知道父親性情執拗不喜在朝中斡旋,可惜偏偏志在社稷,志在“天下之道”,而這道絕不是避世隱居或是偏安一隅能夠得到的。江寧這幾年平靜的生活終究只是靜待時機,雖說看似過得悠然自在,可父親壯志難酬之心也不比在京中被朝臣們懟來懟去輕松多少。

“釣國平生豈有心,解甘身與世浮沈。”

一家人又到了京城,不到四年皇帝換了三個,朝臣起起落落,可在京中喧鬧仿佛依舊,大宋山河仿佛依舊。

父親與以“德性淳正,學術通明”的司馬光素來交好。

兩人在曾嘉祐年間同修過起居註,王安石曾對這份工作推辭了□□次,司馬光也曾連上五狀以“實非所長”為由堅決推辭,可仁宗一直不收回成命。兩人就都只得走馬上任,誰承想這份工作竟合作的還相當愉快,兩人也結為了摯友。

孩子們也都很喜歡這位司馬伯伯。司馬伯伯博古通今,尤其擅與孩子們講些有趣的歷史小故事,講得那可真是精彩極了,每每分別時,臱兒都舍不得讓他走。

司馬光知道王安石與自己同在翰林做事高興極了,寄了信去江寧,說是自己府邸傍邊有個宅子招租,問王安石願不願意和自己做鄰居,王安石自然是求之不得。之前在京城看宅子的時候就說過,

“欲與司馬十二丈蔔鄰,以其修身、齊家事事可為子弟法。”(司馬光同學在家族裏排行老十二。)

王安石便讓長子王雱先快馬加鞭敢去京城把訂金交了,別讓旁人搶了去。

沒成想司馬伯伯也著實給力,直接等不及王安石回信,搶先把訂金交了,等王雱趕過去的時候,庭院都幫忙打掃的差不多了,連院中花草司馬光的夫人張氏也請人重新設計修剪了一番。

司馬光和夫人張氏一直恩愛有加。可惜二人育有的兩子司馬童、司馬唐都早夭而亡。張夫人覺得自己年級漸長,怕再難有孕,也想過給丈夫納個妾,可奈何司馬光自己不願意,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這位司馬大人真可謂是心裏眼裏都是夫人。一次適逢元宵節,張夫人想和司馬光出去看燈,司馬光說:“家裏也點燈,何必出去看?”張夫人說:“不止是看燈,也隨便看看游人。”司馬光一笑,說:“看人?怪了,難道我是鬼嗎!” 註2.

這一年,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王平甫在三司使韓琦舉薦下進士及第。王安國自幼聰穎上進,不但文才出眾,且長期盡心盡力侍奉母親,廣結善友。

在此之前雖多次參加應試,但因仕籍糾葛,又不願倚仗其兄王安石之勢謀取功名,一直未能中第,今年已經41歲了,才初入仕途,任西京國子監教授,教授西京國子。

王安石入了翰林,急切地想把自己這四十多年所學所見所感所悟自己下來的一腔抱負一顆赤子之心剖給陛下看,但一時沒有機會。

在翰林院值夜班睡不著覺,

“金爐香燼漏聲殘,翦翦輕風陣陣寒。

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幹。”

這期間,年輕的帝王也認識到了自己這個國家存著這諸多弊病。

早在仁宗朝時宋祁宋子京就曾說過過,

“天下有定官,官無限員,一冗也;

天下廂軍不任戰而耗衣食,二冗也;

僧道多而無數,三冗也。

三冗不去,不可為國”

宋初官員不到1000人,真宗朝1萬餘人,仁宗朝兩萬多人。

宋初兵員總數為20萬,太宗朝擴至66萬,真宗朝91萬,仁宗朝高達125萬。唐朝巔峰時期疆域面積是宋的二倍常備軍不過60萬。

每年所發俸祿(包括所有官吏兵將)約占財政收入的90%。註3.

每年還有給遼和西夏十萬兩白銀的歲幣...

朝廷積年累月開支入不敷出,年輕的帝王找到了三朝老臣富弼尋求破解之法,

弼對日:“陛下臨禦未久,當布德惠,願二十年口不言兵。”

帝默然。至日昃乃退。

不知富弼,文彥博、歐陽修、韓琦,終究都是上了年歲了,經年宦海沈浮,終是消磨銳氣,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也變得畏手畏腳起來。

趙頊受法學思想影響頗深,可改革之事,也不是帝王自己想想就能完成的,秦孝公有商鞅,魏文侯有李悝,而自己的能臣良相、不世之材又在哪裏呢?

熙寧元年四月,王安石被傳召入對。

皇帝趙頊年紀很輕,一雙丹鳳眼看見王安石有著掩不住的激動神采。簡單寒暄過後就開門見山問到,“為治何所先?”

王安石對曰:"擇術為先。"

帝曰:"唐太宗何如?"

曰:"陛下當法堯、舜,何以太宗為哉?堯、舜之道,至簡而不煩,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難。但末世學者不能通知,以為高不可及爾。"

帝曰:"卿可謂責難於君,朕自視眇躬,恐無以副卿此意。可悉意輔朕,庶同濟此道。"

王安石出宮而去,心中激動仍久久不能平覆,沒想到年近半百,蹉跎半生,終是得遇願“同濟此道”的富有魄力和智慧的年輕君王。

回到家中後,王安石閉門謝客,就陛下“祖宗守天下,能百年無大變,粗致太平,以何道也?”所問,回了一封《本朝百年無事劄子》。

王安石心中明白,陛下有此一問並不是想讓自己像那些泛泛之輩一樣對百年間大宋的和平歌功頌德,而是要辨析這平靜無波下的暗礁叢生,給出改革之法。王安石也要通過這次機會告訴陛下自己便是能和陛下一起推動這場改革的人。

這位陛下的年歲比自家兒子王雱還要小上幾歲,與和仁宗時不同,王安石除了對皇權的敬畏之外,竟還不自主的湧起了拳拳慈愛之心。

開頭還是照例自謙,解釋上書的原因目的。誇陛下,誇陛下的爸爸、“爺爺”等大宋歷代皇帝。

下面提出建議,一是,仁宗的“仁”要好好學哦。“嘗妄興一役,未嘗妄殺一人”,“寧屈己棄財於夷狄,而不忍加兵之效也”

但是“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無親友群臣之議”,本朝有些積弊,卻沒有人與陛下說啊。

“人君朝夕與處,不過宦官女子,出而視事,又不過有司之細故,未嘗如古大有為之君,與學士大夫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

要多和士大夫門討論問題,別總是和太監宮女玩哈。

“以詩賦記誦求天下之士,而無學校養成之法;以科名資歷敘朝廷之位,而無官司課試之方。”

要建學校,重視教育,光死記硬背詩詞歌賦什麽的沒啥用。官員也要有專門的部門考核。

“交私養望者多得顯官,獨立營職者或見排沮。”

好多沒本事但善於交際的人當著大官拿著實權不幹事實。

“農民壞於徭役,而未嘗特見救恤,又不為之設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雜於疲老,而未嘗申敕訓練,又不為之擇將,而久其疆埸之權。”

民眾服徭役又苦又累還沒錢拿,只有懲罰沒有工資大家積極性不高;

士兵裏面有犯罪充軍的、荒年濟民等等人又雜又老(募兵制,終身兵役到了老,不覆耕種,軍士社會地位底下,積極性不高),將領不固定,不能得到好的訓練。(自己黃袍加身就怕手底下的士兵只識將領不知君主,制定了一個兵無常將的換防制度“更戍法”)

“其於理財,大抵無法,故雖儉約而民不富,雖憂勤而國不強。”

嘖嘖,還不會理財。

所以啊,百年和平不是我們自己很強,而是“賴非夷狄昌熾之時”敵人不強,“又無堯湯水旱之變”又沒什麽天災。

當然啊,這份幸運這也是因為陛下和歷代聖上做的很棒棒所以上天賜福哈。

“伏惟陛下躬上聖之質,承無窮之緒,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終。”

但是呢,陛下你這麽聖明一定知道要長治久安也不能只靠天,是吧,還得人來做些什麽。

“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

希望陛下寬恕我的冒犯直言,仔細想想我的說的對不對?這時天下人的福氣呢!註4.

這篇劄子遞上去之後,皇帝趙頊不負王安石所望仔細讀了,不但為生氣,反而如獲至寶,有尋到了管仲商鞅之感。

翌日,上大喜日: “此皆聯所未嘗聞,他人所學,固不及此,能與朕一為書條奏否 ”

王安石對日:“臣已嘗論奏陛下,以講學為事,則諸如此類,皆不言而自喻。若陛下擇術未明,實未敢條奏。”

若陛下下定決心改革,則我所述不言而喻,若陛下沒有決心,說的再明白也是無用。

一天講學之後,大臣們都退下了,皇帝把王安石留下,賜了座,說,

"有欲與卿從容論議者。唐太宗必得魏征,劉備必得諸葛亮,然後可以有為,二子誠不世出之人也。"

安石曰:"陛下誠能為堯,舜,則必有臯、夔、稷、禼;誠能為高宗,則必有傅說。彼二子皆有道者所羞,何足道哉?以天下之大,人民之眾,百年承平,學者不為不多。然常患無人可以助治者,以陛下擇術未明,推誠未至,雖有臯、夔、稷、禼、傅說之賢,亦將為小人所蔽,卷懷而去爾。"

陛下你若盛開,賢臣自來。

帝曰:"何世無小人,雖堯、舜之時,不能無四兇。"

安石曰:"惟能辨四兇而誅之,此其所以為堯、舜也。若使四兇得肆其讒慝,則臯、夔、稷、禼亦安肯茍食其祿以終身乎?"

有良臣在絕不會縱容小人放肆的,放心。

皇帝聽後,覺得大善,預拜王安石為相。

問韓琦曰:“安石何如?”

對曰:“安石為翰林學士則有餘,處輔弼之地則不可。”

皇帝並沒聽琦琦子的話,遂熙寧二年二月,王安石拜參知政事。

皇帝對王安石說:"人皆不能知卿,以為卿但知經術,不曉世務。"

安石對曰:"經術正所以經世務,但後世所謂儒者,大抵皆庸人,故世俗皆以為經術不可施於世務爾。"

上問:"然則卿所施設以何先?"

安石曰:"變風俗,立法度,正方今之所急也。"

上以為然。設制置三司條例司,掌經畫邦計,議變舊法以通天下之利,命陳升之、王安石領其事。

安石素與呂惠卿善,乃言於帝曰:“惠卿之賢,雖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學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獨惠卿而已。”

遂以呂惠卿為條例司檢詳文字。事無大小,安石必與惠卿謀之;凡所建請章奏,皆惠卿筆也。時人號安石為孔子,惠卿為顏子。註5.

而農田水利、青苗、均輸、保甲、免役、市易、保馬、方田諸役相繼並興,號為新法,遣提舉官四十餘輩,頒行天下。

轟轟烈烈的熙寧變法就此來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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